故宫院刊

十六国北魏墓葬中“饰帷”的布置形式颇为多样。然而,囿于相关墓葬保存状况有限,客观上造成了“饰帷”现象难以通过物质遗存直观复原。因此,在关注墓葬中“饰帷”实物遗存的同时,也应注意同时期墓葬壁画中的“饰帷”元素。这些图像资料对于理解“饰帷”的形态与布局颇具参考价值。

根据“饰帷”形式的不同,可将墓葬图像中的“饰帷”元素分为三类,分别是帷帐、屋帷与车帷,后两类分别依托屋宇和车舆为载体进行装饰。

首先是帷帐。这种“饰帷”方式自汉晋时期便广泛流行,单独设帐是其最主要的表现形式。这类“饰帷”以墓主人坐帐图最为典型,如在朝鲜安岳发现的永和十三年(357)冬寿墓〔图五〕,该墓西侧室西壁与南壁分别绘制有冬寿及其夫人坐于帷帐下的图像,画面中帐架支于榻的两侧,帐顶饰莲花,顶部及两侧皆施有帐幔,两侧立杆顶端装有“L”型管状饰并下垂流苏。冬寿的帷帐下还有围屏,其侧室西壁留有“帐下督”的朱书榜题。这种墓主人坐榻的帷帐元素在东汉至北齐的墓葬壁画中长期延续,与此类似的还有洛阳朱村壁画墓、辽阳上王村壁画墓、大同智家堡石椁壁画墓、太原市北齐娄睿墓等。辽阳上王村壁画墓、大同智家堡石椁壁画中的帷帐架顶端所绘龙首状帐钩与墓葬中出土实物遗存的形制十分相似。需要区分的是,除了方形的帷帐,一些墓室壁画中还绘制有个别圆形帐顶的毡帐,如辽阳南雪梅1号墓宴饮图。圆形帐顶的毡帐下可容纳多人,与强调私人空间的方形帷帐具有明显差异。

图五 冬寿墓西侧室西壁墓主人坐帐图

其次是屋帷。相较于单独设置帷帐,屋帷的装饰方式表现为悬挂于瓦顶屋宇下,这类“饰帷”元素同样出现于墓主人坐榻图。如大同沙岭北魏壁画墓中〔图六〕,其墓室东壁(正壁)有一庑殿顶建筑,额枋之间为红色一斗三升“人”字形斗拱,是典型的汉式建筑。其横楣与楹柱之间挂着分段的帷幔,建筑下方墓主人夫妇坐于榻中。屋帷类“饰帷”须与建筑组合展现,“饰帷”元素在此处显示出更强的装饰色彩。大同南郊仝家湾北魏墓M9、大同云波里路北魏壁画墓、洛阳孟津北陈村北魏墓中的壁画等,同样反映了这类“饰帷”。

图六 大同沙岭村北魏壁画墓墓主人夫妇坐帐图

最后是车帷。与屋帷相比,“饰帷”元素与车驾搭配使用的情况较少,且在搭建形式、画面布局等方面较前两者有所区别。如大同智家堡北魏墓中的棺板绘画〔图七〕,其中一块棺板绘制有以牛车为中心的出行场景。车帷的使用集中体现在载有墓主人的牛车上,该牛车卷棚顶上设置有前后坡状的帐顶,支撑车帷共用六根木杆,其杆顶部绘有龙首形装饰。这类车顶“饰帷”出现较晚,与之相似的有大同沙岭北魏壁画墓、酒泉丁家闸M5等。

图七 北魏智家堡北魏墓棺板画

魏晋北朝时期墓葬壁画中的“饰帷”元素体现了该类器具的主要构成单元及使用场合。当然,墓葬壁画中绘制的“饰帷”图像并不直接等同于墓葬中实际出土的“饰帷”实物,除画匠的主观因素外,主要还受到“饰帷”器具材质的影响。图像资料显示当时各种形式的“饰帷”主要由丝帛、木质长杆等材料进行搭建。待到墓葬发掘时,有机质遗物往往未能留存下来,仅剩余部分帐座、帐钩等零散部件。不过,从图像中认识“饰帷”,可以确定该类器物在画面中起到了界定、划分内外空间的作用,正与墓葬遗址中“饰帷”实物形成的封闭空间相吻合。由此可见,无论图像资料还是实物遗存,“饰帷”具备明确的空间属性。基于这种共性,比较图像资料与实物遗存的异同,结合墓葬中“饰帷”相关遗物的构成及其空间分布情况,可为明晰墓葬中“饰帷”的基本结构提供可能。

从墓室空间来看,十六国北魏墓葬中的“饰帷”现象满足了两个基本要素:首先,墓室主要由砖室墓构成,立体空间是“饰帷”成立的基础;其次,无论组合方式如何,该时期“饰帷”相关遗物多分布于墓主人周围。根据展现方式的不同,十六国北魏墓葬中不同类型的“饰帷”大体可归纳为两种模式。

第一类可称为帷榻式,即“饰帷”与墓棺或床榻进行组合,围绕墓主人设置。如前述B类“饰帷”方式较为典型,即在墓棺四周放置帐座,从形式上构成了环绕墓主人的特定空间。D类“饰帷”同样具备该特征,其棺床四角分别竖立彩绘木杆,呈现出以墓主人为核心构建封闭空间的特性。图像资料中的帷帐元素直接反映了帷榻式“饰帷”的基本布局,包括环绕于墓主人的帷帐及其坐榻,通过隔绝内外形成了墓主人的私人空间。帷榻式“饰帷”的构成方式比较明确,在墓室中通常以搭建帷帐来完成。

第二类为屋帷式,“饰帷”主要作为装饰性元素悬挂于屋宇梁柱间,这在图像中多有直接体现。C类“饰帷”遗存符合“屋帷”的布置方式。由于该模式的“饰帷”依附建筑构成,故其形式受建筑结构影响较大。如大同七里村2001DQM1中的帐座被视为木质帷榻的组成部分,这些帐座成列分布于帷榻的一侧,其构建的空间将木质帷榻一分为二。原报告指出,这些帐座应位于木质帷榻的前廊。过往研究多因材质差异在一定程度上忽略了一些葬具的相似性,如部分北魏墓葬中的房型石椁结构与屋帷式“饰帷”类同。例如大同北魏宋绍祖墓〔图八〕出土的房型石椁,其形制仿木构单檐悬山式殿堂建筑,该建筑南侧使用廊柱和柱础构建出前廊空间,可为屋帷式“饰帷”的布局提供一定的实物参考。比较帷榻式“饰帷”与屋帷式“饰帷”,二者虽然都设置于墓主人周遭,但前者更强调帷榻内外对墓主人私人空间的构建,而后者依托于建筑的基础上,将墓主人所在空间进一步区分为“前后”两部分。此外,帷榻式“饰帷”的布局形式一般较为明晰,而屋帷式在组合形式上显得相对隐蔽,其“饰帷”特征并不突出。

图八 宋绍祖墓石椁结构透视图

与前两种不同,A类“饰帷”方式形制较为特殊。冯素弗墓考古报告中提到墓中出土“饰帷”类器具时,对器具功能做出了不同的解释。如钉入椁壁的铁钩,报告认为其性质当如“荒帷”;铁四通管被视作随葬仪仗用具“帐钩”以支撑帐顶的帐角;鎏金龙首铜杆头是用于悬挂旌幢流苏的挂钩,原报告中认为其中两件当供车舆插旗使用。荒帷、帷帐乃至车舆上都需使用“饰帷”类器具,但三者性质完全不同,目前单座墓葬也少见同时出土以上三类器具,不应将其混淆。在判断该墓“饰帷”形式时,有必要结合墓葬共出遗物展开分析。原报告着重提到墓中出土有铁旗座,该类遗物应为安车、辒辌车上的建旗用物,而荒帷、帷帐中皆不见该类器具。这类车舆原本即悬挂饰物,《汉书·霍光传》颜师古注:“辒辌本安车也,可以卧息。后因载丧,饰以柳翣,故遂为丧车耳。”不仅如此,报告在论证铁旗座性质时引用顾恺之《洛神赋图》的车舆图像,该图中车顶盖上也有幕布和挂钩等“饰帷”器具出现。《晋书》记载,桓玄篡位后,群下认为殿上布置的帷帐“颇类轜车”,可见当时车帷的悬挂形式与帷帐颇为相似。结合冯素弗墓中与“饰帷”类器具共出的相关遗物,其“饰帷”的性质可能与车舆关系密切,当属车舆上使用的车帷。墓葬中出现使用“饰帷”的车舆应指向丧葬仪式上的通幰车。《晋书·舆服志》:“通幰车,驾牛,犹如今犊车制,但举其幰通覆车上也。诸王三公并乘之。”通幰车是高等级贵族的丧葬用具。发现该类现象的冯素弗墓墓主是十六国时期北燕天王冯跋之弟,也是北燕创建时的核心人物之一,从身份等级上符合使用此类用具的标准。墓葬中随葬车帷的现象至迟在汉魏之际已有发现,如安阳西高穴M2后室南侧室出土有众多“遣册”性质的石牌,其中刻铭有“輴车上广四尺长一丈三尺五寸漆升帐构一具”,丧葬所用车舆及其车帷被明确记录于随葬品清单中。而该墓中出土的多件铁质帐架构件也为上述记录提供了印证。冯素弗墓内的车舆饰帷可能是对汉晋丧葬制度的模仿与延续。总体来看,目前发现A类“饰帷”方式的墓葬极少,表明其并非十六国北魏墓葬“饰帷”的主要布置形式,且其张挂、使用的方式还有赖未来更多材料予以说明。